☆40.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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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幽深地牢內，李霽昏昏沈沈地做了個夢。那夢境過於真實，以至於他總以為自己是在無比清醒地回憶往昔。他夢見那棵高大的銀杏樹，秋色明媚，他從高高的樹尖一躍而下，落到了那人背上。
本來靜坐的李逐流伸出手，要來捉他。毛線團一般大的小狐貍從他左肩溜到右肩，再從右肩跳到了他的劍上，四只爪子團在一起，緊緊抱著劍柄。李逐流伸左手，他就往右邊挪，伸右手，他就往左邊挪。小狐貍開心極了，晃著尾巴問: “師爹，我是不是很厲害!”
李逐流但笑不語，忽然一個發力，抓住了他的尾巴，將毛團子倒吊著提到了跟前。小狐貍頭朝下，掙紮了半天，都沒正過來。李逐流盤腿坐著，笑了笑，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抓著他的尾巴，散漫地晃來晃去: “來，小霽，繼續往上爬試試。”
小狐貍只顧蹬腿，晃蕩著去抓他的衣袖，每每要碰到，都被對方輕輕甩出去，再甩回來。午後日光溫暖，金燦燦的銀杏樹恍若華蓋穹頂，耀眼奪目，李逐流身後背著的那把劍泛著柔和的光，劍穗飄蕩，發帶微動，笑臉漸漸只剩模糊的輪廓。小狐貍的視野裏，天地倒懸，他怎麽都掙脫不了，慌張大喊: “師父，師父，快來幫幫我!”
師父死了。
李霽喊完，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倏地安靜下來，周圍景色沒有變，萬裏無雲的晴天，逍遙南去的大雁，銀杏樹上歇腳的麻雀。 “啪”，一把折扇不輕不重拍在了李逐流後腦勺上。
“你再捉弄他”
卓吟持扇出現在他們身側，李逐流笑著: “帶孩子不就是用來玩的嗎”
“還強詞奪理”卓吟佯怒，嗔怪著瞪了他一眼，李逐流手一伸，將小狐貍塞到了對方懷裏: “拿去拿去，給你玩。”
“去你的。”卓吟笑了，單手托住那個毛團子，小狐貍打了個滾，腦袋在他掌心，身子在他前臂，面條似的白白軟軟掛著。
“是哪裏不舒服嗎，小霽”卓吟溫聲問著，小狐貍瞧瞧李逐流，再瞧瞧面前這個溫柔的青年，突然嘴一撇，委屈地哭了起來: “師父，我夢見你死了。”
卓吟聽了，不由莞爾: “生死乃是常事，何必為此流淚呢若師父哪天離開你，也應是了無遺憾的。”
小狐貍嗚咽著，臉貼著他溫暖的掌心，仍是傷心不已。李逐流見狀，站起身，指尖戳了戳毛團子的腦袋，揶揄著: “多大的狐貍了，還哭呢沒什麽好哭的，夢都是反的。”
李霽的眼淚止不住，眼前一切都霧蒙蒙的，看不真切。他努力分開貼合在一起的眼簾，面前仍舊漆黑一片。黢黑的空間裏，流動的紅若隱若現，他猛地回過神——這是魔都地牢。
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汗濕的皮毛被幹涸的血跡粘在了一起，黏膩沈重。李霽無法動彈，目之所及，都看不見陸艾的影子。他試著通過元靈珠感知到那人的方位，在熟悉的靈氣傳達過來時，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小霽，你醒啦”金鈴子落在符文的縫隙，因為體型小，靈氣弱，因此沒有觸發伏仙陣，但他沒敢靠得太近，只是低聲喚著。李霽視線仍有些模糊，神思混沌: “哪位”
他啞聲問著，困住他的繭卻沒有反應，金鈴子有所察覺，朝前爬了爬: “我在這兒，在你前面第二塊地磚上邊。”
“嗯。”李霽停了停，調勻氣息， “你還好嗎”
“我還好。”金鈴子說著，聲音忽然低了許多， “小霽，陸陸去給你找鑰匙了，他讓我在這裏照顧你。”
“嗯，謝謝你。”李霽默念著，金鈴子又問: “陸陸有沒有事”
“目前還算平安。”李霽強撐著要直起身，又被鉆心刺骨的疼痛重重壓了回去。看樣子，伏仙陣只是撤去了一小部分對他的束縛，讓他可以發聲，但行動依然被禁。
林止淵，到底要做什麽
李霽沒有多餘的力氣進一步思考這個問題，他道: “我們現在要盡量想辦法出去。”
“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小霽”小瓢蟲憂心忡忡，小狐貍沈默片刻，道: “你能進來裏面嗎”
“能的。”話音剛落，金鈴子便晃了晃觸角，收斂住全身氣息，從鎖鏈的縫隙中鉆了進去，落在了小狐貍鼻尖， “接下來呢”
李霽喘著氣，定了定心神: “幫我傳音一個地方。”
“哪裏”
“我家。”
金鈴子十分意外: “你家嗎你要找誰”
“我母親。”李霽竟有些哽咽。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母親，沒有回到那個他出生的山谷了。谷中飛花，山澗溪流，群魚蟲草，百獸鳴禽，故鄉對他而言，已然變成了一副模糊的畫卷。
“現在只有母親能幫我了。”李霽說得極輕極慢， “我本，不想讓她為我憂心的。”
紅塵漂泊數十載，鴻雁往來之時，他都說自己很好，無病無災，平安康健，而今卻是狼狽不堪，窘迫不已。
金鈴子感受到他的心緒不寧，也是同樣的酸澀，它很小很小，小到無法抱住對方以示安慰，言語淺薄，難以明說。
“我現在就來試試。”小瓢蟲低聲說著， “你別難過。”
“嗯，多謝。”李霽的目光落了下來，地牢內流金湧動，暗河分流，地磚猶如海面漂浮的一葉扁舟，飄搖浮沈。
伏仙陣，顧名思義，仙人至此也低眉，但三千世界，相生相克，既有此陣，必生破解之法。一種是依靠強勁外力，打破符文限制，若是詹致淳在此，以他的能力必能攻克，但此法多有波及，稍有不慎，便會加重被縛者傷勢，牽累無辜。還有一種，便是完全壓制住自身靈氣，在不觸發伏仙陣的前提下金蟬脫殼，但此法太過受限，幾乎無人使用。
李霽原身是只狐貍，如果他能再次變小，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這件事，詹致淳做不到。
“母親。”李霽垂首，在金鈴子的幫助下，感知著外界微弱的氣息變化。
另一邊，陸艾還在為那個氣若游絲的囚犯發愁。他帶著大魔頭給的傷藥，一路哼哧哼哧溜了過來，邊走邊嘀咕: “這魔都底下是馬蜂窩嗎到處都是地牢密室，大魔頭上輩子別是只穿山甲吧”
他十分不滿，但又不能發作，誰讓他打不過林止淵呢。
陸艾好不容易回到那個黑乎乎的地方，見到那位被打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的仁兄，心情覆雜。這個世界的法則仍然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刀光血影，恩仇糾纏，紛紛擾擾如風中飄絮，梅子細雨，使人愁，使人憂，使人埋身其中不得脫。
“唉。”他長嘆一聲，放下背上的小布包，坐在扒拉兩下，瞇著眼睛數了數裏邊黃褐色的丹藥。大約有十顆，梧桐子大小，性味苦澀，聞上去知道難以下咽。陸艾皺眉，又看了眼那位大哥，心道，這怎麽餵進去掰開他的嘴但我現在是只貓……
他緩緩起身，盯著那張千瘡百孔的臉看，再低頭，瞧了瞧自己肉乎乎的爪子，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 “指甲會不會刮到他啊”
這滿臉的爛瘡，好歹包紮一下吧……
陸艾咬咬牙，縮著手，團成一團，小心翼翼摸到那人的下巴，不輕不重地按了按，那處皮肉就陷了下去，流出些許淡黃色的膿水。
小橘貓眉頭緊鎖，他怕自己再用力些，這人的下巴肉就直接爛得掉下來了。他又去布包裏翻了翻，除了那少得可憐的丹藥，其他一概沒有。
難道只餵了這藥，傷口就能長好嗎陸艾困惑著，兩只爪子抱住一顆藥丸，放到了那人身上。
也不知道大魔頭所說“吊住他一口氣”是吊到幾時，如果到了時間，還能剩下幾顆，那他說不定還能給李霽帶點——要是這丹藥真得很靈的話。
小橘貓還在思索要怎麽給人餵藥，脖子上的桃木忽然發出一縷清光，落到了對方嘴邊。
“嘶，這——”陸艾腦袋裏蹦出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桃木有靈，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可以用它撬開這人的嘴
“得罪得罪。”小橘貓鄭重地給那根桃木以及那位大哥鞠了個躬，然後爬到對方前襟處，抱住那根桃木，眼睛一閉，就往人嘴裏懟。桃木清光閃爍，變成薄薄一片，很快，陸艾就撬開了對方的牙關。小橘貓用肚子壓住桃木另一邊，固定住位置，讓那人的嘴巴維持一個張開的姿勢，然後他再將那顆藥丸抱到桃木上，謹慎一推，梧桐子一般大的東西就滾到了那人嘴裏。
“救命。”陸艾輕呼一聲，他慢慢擡起肚皮，讓那人嘴巴合攏，接著他才抽出那根桃木。
小橘貓望著比自己貓還高的雪糕棍，陷入沈思: “你可不能再圈住我的脖子，我有點潔癖。”
桃木清光依舊，陸艾便當它答應了，就將它放在地上，小聲道: “你們等等我，我去找點水。”
說完，他便轉身出去了。小橘貓主要還是怕那人咽不下這丹藥，萬一噎死了，他怕是要被大魔頭抽筋扒皮。那桃木無聲無息地躺著，微光逐漸黯淡，最終徹底失去光華。
陸艾不知，他還在同手同腳地跑步，這是他作為人類最後的尊嚴，絕不會被貓咪同化，盡管這點倔強，好像半點用處都沒有。
小橘貓從大魔頭的軟榻下邊鉆了出來，林止淵並不在，正殿內漆黑一片。他摸索著溜到門檻那邊，面前猛地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嚇得他立刻要逃，結果被對方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嗯”
來人是祁苑。
陸艾又驚又怕，但好在還能說話: “大，大總管。”
祁苑知道林止淵給他派了任務，便沒有為難: “這麽著急，是需要什麽嗎”
“水。”
小橘貓老老實實回答著，圓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祁苑將它放到了自己胳膊上，托住他: “我帶你去吧。”
“啊，好，好的。”陸艾四爪並用，緊緊抱著對方的衣袖，生怕這人給自己扔出去。
祁苑未有他言，而是問道: “地牢裏那人，怎麽樣了”
“不太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哦。”
祁苑若有所思，陸艾不敢和他多說話，也是沈默。
大總管領著他去了一處井邊，單手打了桶水上來，裝進一個水袋裏，掛到小橘貓身上。水井依著滿墻迎春，不過時值盛夏，只有滿眼綠意，不見黃花。陸艾道了聲謝，祁苑搖搖頭: “不客氣，我帶你回去。”
小橘貓楞了楞，到底是沒敢說出半個不字。
祁苑無聲地走到半路，冷不丁來了句: “尊上近來心情不佳，你多擔待些，一家人嘛，哪有隔夜仇”
陸艾猛地打了個哆嗦，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誰和大魔頭是一家人非要說是的話，李逐流早幾十年就死了。
小橘貓怏怏: “既然是一家人，那為何要把我變成一只貓”
祁苑頓了頓: “尊上以前，養過一只小狐貍。”
我特麽知道!你們不要來個人就給我講一遍大魔頭的過去行不行這特麽就算是一部苦情戲，那最苦的也是李霽和他師父好不好
陸艾氣不打一處來，扭過頭去安靜趴著，動也不動。祁苑也不介意，繼續說道: “後來在迷霧臺，那小狐貍被人用劍刺穿了心脈，差點沒了，還是尊上救了他，將他送到了生身父母那兒，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小橘貓心一緊: “什麽”
祁苑微嘆: “其實尊上偶爾也有情，但更多的時候，極為無情。”
他說他當時也在迷霧臺。
他說那天暴雨如註，雷電交加，尊上抱著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狐貍，神色冷峻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大雨沖刷著這個男人高大的身軀，血跡從衣袖，前襟，腰帶各處滑落，在山頂匯成蜿蜒的小溪，最後一同墜入深不可測的崖底。
祁苑說得哀戚，陸艾卻越聽越惱火: “他既上得了迷霧臺，又為何救不下卓吟他既然要去救人，當初又為何背叛如果不是他的無情無義，之後的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你們一個兩個都在為他狡辯，那麽那些死去的無辜之人，他們就活該嗎”
祁苑微怔，盯著這只炸毛的小橘貓發呆，陸艾率先反應過來，臥槽，我居然對著魔都二把手發火我會不會被當場宰掉啊
他頓時熄了火，緊張地縮住了爪子，祁苑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還挺有仁愛之心。”
“啊”
大總管若有所思: “你怎麽看，都不像是尊上親生的。”
“嗯”
陸艾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人在說什麽我，是大魔頭親生的小橘貓把祖上三代以及自己的童年生活仔細回憶了一遍，確定他是穿越了，而不是失了智。
祁苑像是猜到他這反應，並不驚訝: “對你來說，這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但世事難料，你總要坐上那個位子，早作打算吧。”
陸艾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怪不得陳雙總是一副諂媚的模樣，怪不得大總管也這麽和藹可親，原來他們都誤會自己是大魔頭的親兒子……但，這個誤會到底是怎麽產生的啊!
千錯萬錯，都是林止淵的錯。
陸艾果斷地把所有的鍋都扣到了那人頭上。
祁苑也不逼他，帶著他回到正殿，就將他放在了地上: “你忙去吧，我也有要事在身。”
陸艾臨走，還不忘問一句: “是為了下個月，翎雀宮與潛鱗山來訪一事嗎”
“自然。”
“潛鱗山是觸了他的逆鱗嗎怎麽會如此折磨人家弟子”
陸艾被迫換了身馬甲，完沒還全適應角色，說得含糊，祁苑回答得也含糊: “我不清楚，很久以前，傳言潛鱗山大弟子愛慕卓吟，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臥槽，這居然還是三角戀小橘貓微微張大了嘴巴，大腦已經不受控制地想象出某些狗血劇情，比如說這樣這樣，比如說那樣那樣……某些追妻火葬場文裏，林止淵這種人得被挫骨揚灰吧
陸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可不是追究大魔頭情史的時候。他發覺祁苑知道的還不少，不如趁此機會，多問幾句，而且這大總管，是個說人話的啊!比起談什麽都狗屁不通的老鼠精，他簡直是感天動地的通情達理!
小橘貓撲騰了兩下，抱住那人的小腿，問道: “那大總管，你知道他的身世嗎就是他還是李逐流，甚至更早以前的事情”
“你想了解一下你父親”祁苑笑瞇瞇的，一臉欣慰，陸艾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大總管溫聲道: “尊上的過去，我一無所知，或許，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他。”
怎麽，你還希望我們之間產生點父子親情嗎
小橘貓的心冷了，他又滑到了地上，軟趴趴地賴著，祁苑不著急勸他，反正自己該做的都做了，仁至義盡，尊上的家務事他還是不摻和為妙。
打定主意，大總管就只是叮囑了幾句，就自顧自地走開了。遭受了暴擊的陸艾躺了一會兒，才骨碌爬起來，現在可不是走支線劇情的時候，他得盡快把地牢那位大哥安頓好，然後去找李霽。
小橘貓又一次奔跑起來。好在來來回回也算走了好幾遭，算是輕車熟路了。他重新回到那地方，咬開水袋木塞，給那人懟進去一點水。不過對方咽不下去，水都從嘴邊漏了出來。小橘貓只好用那根高級的桃木雪糕棍沾了點水，給他潤潤嘴唇。
“唉，你醒了可別怪我動作粗暴啊，我也是沒有辦法。”陸艾嘟囔著，瞅瞅那人，好像沒啥變化，就雙手合十，祈禱著對方能頑強活下去，接著，他就丟下這一堆東西，溜之大吉。
金鈴子沒能找到李霽的母親，他靈氣有限，很快就累得睡了過去。小狐貍在繭中臥著，雖然也很疲憊，但卻不願再陷入夢中。
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對修者而言，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這代表他心神不定，若是出劍，很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李霽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好穩定自身靈氣。就在這時，他遠遠地聽見了熟悉的呼喚: “李霽，李霽!”
小狐貍睜開眼，看見有團橘色的小東西在向自己靠近，他道: “別動，有危險。”
陸艾停下腳步，果真沒有再上前: “你能說話了”
“嗯。”李霽的聲音依然有些沙啞，陸艾憂心不已: “我給你帶了點水，你要喝點嗎你能喝嗎”
他特地另找了個幹凈的水袋，費了好大力氣弄來的一點清水。
小狐貍望著他，無聲地笑了: “我沒事，你先歇歇吧。”
“我不累。”陸艾看不見伏仙陣，只能在原地搖搖尾巴， “李霽，你告訴我怎麽走，我往前去一點兒”
“好。”李霽答應下來， “你先往東走一步。”
“東是哪邊”陸艾有點茫然，他只能在太陽底下分辨東南西北，這地方烏漆嘛黑的，他真不知道哪裏是東，哪裏是西。
“就是你左手邊。”李霽輕聲解釋著，陸艾恍然: “哦哦，原來是這樣。”
小橘貓擡起左邊爪子，得到了小狐貍的肯定，這才緩緩放下，按在地上。他們像是在玩跳格子的游戲，一個在對面指揮，一個在認真執行。陸艾本有些煩悶的心情變得晴朗開闊起來，他很快走到小狐貍前面的地磚上，乖巧坐著。
“李霽，我到了。”陸艾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對方一樣，心裏沈甸甸的，像裝滿了蜂蜜的糖罐，又像沾滿了苦瓜汁的鹹菜拼盤，甜到發苦，苦到發酸，讓他像個三十年沒吃上飯的餓漢，對著那裝在櫥窗裏琳瑯滿目的蛋糕咬牙切齒。
“李霽。”陸艾又叫了一聲，委屈極了， “我還能再走近些嗎”
小狐貍沒有答應。
陸艾傷心了，他說不出自己傷心的原因，也許是走太多，累了，也許是半點忙幫不上，難受了，零零碎碎很多事，堆積在一起就有如山重。他抱著那水袋，微微紅了眼眶。
“我本來要找我母親的，但是沒有成功。”李霽小聲說著， “伏仙陣對我的束縛小了一些，我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不過，不知後面會怎麽樣，我不想坐以待斃。”
陸艾聽了，低著頭，小小地抹了下眼角，問道: “令堂有什麽好辦法嗎”
“大概會有，我母親，”李霽頓了頓， “是鎖春谷谷主。”
“那是什麽地方”
“是一處山谷，和翎雀宮一樣，也是修仙之地。”李霽與他說話，說起家鄉，倦意便消散了些許。
“不過那裏人妖混居，不似外邊這些宗門，絕大多數都是人類修者。”小狐貍垂著眼簾，神色溫和， “我是家中幼子，上面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
“說到這個，狐貍一窩生幾個啊”陸艾眨眨眼，李霽解釋道: “尋常狐貍一胎生四到五只，但我母親是九尾，和人類女子無異。”
“哦哦，原來是這樣。”陸艾好奇心上來，又問， “那你媽媽和你長得是不是很像”
“我二姐三姐最像我母親，其次才是我。”
“你長這麽好看，想必你媽媽也是個大美人吧。”
“嗯。”李霽見他高興起來，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我母親很美，我小時候最喜歡躺在她尾巴上打滾。”
“是大狐貍和小狐貍。”
也是大團子和小團子。
陸艾想想就覺著十分溫馨，可他又想起祁苑剛剛那些話，不免又沈下心: “那李霽，你出谷以後，有回去過嗎”
“沒有。”小狐貍雖然聲音低，但是很肯定。陸艾也不願意刺激他，思來想去還是問了些別的: “那你母親有沒有來看望過你”
李霽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沒有的。鎖春谷內裏特殊，正邪交戰時，母親也不曾出山，應該，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陸艾腦海中靈光一閃， “你受過很嚴重的傷嗎，李霽”
小狐貍沈默著，最後還是點了個頭。
“師父殉劍那天，我被人關在一個籠子裏。大鼎燃燒，我也被刺了一劍，我醒來時，已經是在翎雀宮了。”
“那你記得是誰救了你嗎”
陸艾腦子炸了，弒師仇人也是救命恩人，這不是要人命嗎
“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師祖。”李霽又有些疲憊了，他直到現在都會為了那天傷懷。
白發蒼蒼的詹致淳摸著他的頭: “以後，就只有咱們祖孫倆相依為命了。”
老人的眼神慈愛又悲涼，映著蒲團上小毛團子淡薄的身影。
小狐貍睜著眼睛，望著殘破的屋頂，上邊破了個大洞，他時常爬上去玩的房梁垮了下來，嵌進斷垣殘壁裏。日光從大洞中傾瀉而下，穿過鋸齒狀的斷面，落到詹致淳沾了香灰的白發上。
他轉了轉眼珠，又瞧見倒塌的雕像。道祖依然慈眉善目，只是那額間多了幾道深深的劍痕。這些猙獰的傷疤是不會愈合的，就跟他心裏的那些一樣。
“具體不太記得了。”李霽覆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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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地牢內，李霽昏昏沈沈地做了個夢。那夢境過於真實，以至於他總以為自己是在無比清醒地回憶往昔。他夢見那棵高大的銀杏樹，秋色明媚，他從高高的樹尖一躍而下，落到了那人背上。
本來靜坐的李逐流伸出手，要來捉他。毛線團一般大的小狐貍從他左肩溜到右肩，再從右肩跳到了他的劍上，四只爪子團在一起，緊緊抱著劍柄。李逐流伸左手，他就往右邊挪，伸右手，他就往左邊挪。小狐貍開心極了，晃著尾巴問: “師爹，我是不是很厲害!”
李逐流但笑不語，忽然一個發力，抓住了他的尾巴，將毛團子倒吊著提到了跟前。小狐貍頭朝下，掙紮了半天，都沒正過來。李逐流盤腿坐著，笑了笑，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抓著他的尾巴，散漫地晃來晃去: “來，小霽，繼續往上爬試試。”
小狐貍只顧蹬腿，晃蕩著去抓他的衣袖，每每要碰到，都被對方輕輕甩出去，再甩回來。午後日光溫暖，金燦燦的銀杏樹恍若華蓋穹頂，耀眼奪目，李逐流身後背著的那把劍泛著柔和的光，劍穗飄蕩，發帶微動，笑臉漸漸只剩模糊的輪廓。小狐貍的視野裏，天地倒懸，他怎麽都掙脫不了，慌張大喊: “師父，師父，快來幫幫我!”
師父死了。
李霽喊完，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倏地安靜下來，周圍景色沒有變，萬裏無雲的晴天，逍遙南去的大雁，銀杏樹上歇腳的麻雀。 “啪”，一把折扇不輕不重拍在了李逐流後腦勺上。
“你再捉弄他”
卓吟持扇出現在他們身側，李逐流笑著: “帶孩子不就是用來玩的嗎”
“還強詞奪理”卓吟佯怒，嗔怪著瞪了他一眼，李逐流手一伸，將小狐貍塞到了對方懷裏: “拿去拿去，給你玩。”
“去你的。”卓吟笑了，單手托住那個毛團子，小狐貍打了個滾，腦袋在他掌心，身子在他前臂，面條似的白白軟軟掛著。
“是哪裏不舒服嗎，小霽”卓吟溫聲問著，小狐貍瞧瞧李逐流，再瞧瞧面前這個溫柔的青年，突然嘴一撇，委屈地哭了起來: “師父，我夢見你死了。”
卓吟聽了，不由莞爾: “生死乃是常事，何必為此流淚呢若師父哪天離開你，也應是了無遺憾的。”
小狐貍嗚咽著，臉貼著他溫暖的掌心，仍是傷心不已。李逐流見狀，站起身，指尖戳了戳毛團子的腦袋，揶揄著: “多大的狐貍了，還哭呢沒什麽好哭的，夢都是反的。”
李霽的眼淚止不住，眼前一切都霧蒙蒙的，看不真切。他努力分開貼合在一起的眼簾，面前仍舊漆黑一片。黢黑的空間裏，流動的紅若隱若現，他猛地回過神——這是魔都地牢。
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汗濕的皮毛被幹涸的血跡粘在了一起，黏膩沈重。李霽無法動彈，目之所及，都看不見陸艾的影子。他試著通過元靈珠感知到那人的方位，在熟悉的靈氣傳達過來時，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小霽，你醒啦”金鈴子落在符文的縫隙，因為體型小，靈氣弱，因此沒有觸發伏仙陣，但他沒敢靠得太近，只是低聲喚著。李霽視線仍有些模糊，神思混沌: “哪位”
他啞聲問著，困住他的繭卻沒有反應，金鈴子有所察覺，朝前爬了爬: “我在這兒，在你前面第二塊地磚上邊。”
“嗯。”李霽停了停，調勻氣息， “你還好嗎”
“我還好。”金鈴子說著，聲音忽然低了許多， “小霽，陸陸去給你找鑰匙了，他讓我在這裏照顧你。”
“嗯，謝謝你。”李霽默念著，金鈴子又問: “陸陸有沒有事”
“目前還算平安。”李霽強撐著要直起身，又被鉆心刺骨的疼痛重重壓了回去。看樣子，伏仙陣只是撤去了一小部分對他的束縛，讓他可以發聲，但行動依然被禁。
林止淵，到底要做什麽
李霽沒有多餘的力氣進一步思考這個問題，他道: “我們現在要盡量想辦法出去。”
“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小霽”小瓢蟲憂心忡忡，小狐貍沈默片刻，道: “你能進來裏面嗎”
“能的。”話音剛落，金鈴子便晃了晃觸角，收斂住全身氣息，從鎖鏈的縫隙中鉆了進去，落在了小狐貍鼻尖， “接下來呢”
李霽喘著氣，定了定心神: “幫我傳音一個地方。”
“哪裏”
“我家。”
金鈴子十分意外: “你家嗎你要找誰”
“我母親。”李霽竟有些哽咽。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母親，沒有回到那個他出生的山谷了。谷中飛花，山澗溪流，群魚蟲草，百獸鳴禽，故鄉對他而言，已然變成了一副模糊的畫卷。
“現在只有母親能幫我了。”李霽說得極輕極慢， “我本，不想讓她為我憂心的。”
紅塵漂泊數十載，鴻雁往來之時，他都說自己很好，無病無災，平安康健，而今卻是狼狽不堪，窘迫不已。
金鈴子感受到他的心緒不寧，也是同樣的酸澀，它很小很小，小到無法抱住對方以示安慰，言語淺薄，難以明說。
“我現在就來試試。”小瓢蟲低聲說著， “你別難過。”
“嗯，多謝。”李霽的目光落了下來，地牢內流金湧動，暗河分流，地磚猶如海面漂浮的一葉扁舟，飄搖浮沈。
伏仙陣，顧名思義，仙人至此也低眉，但三千世界，相生相克，既有此陣，必生破解之法。一種是依靠強勁外力，打破符文限制，若是詹致淳在此，以他的能力必能攻克，但此法多有波及，稍有不慎，便會加重被縛者傷勢，牽累無辜。還有一種，便是完全壓制住自身靈氣，在不觸發伏仙陣的前提下金蟬脫殼，但此法太過受限，幾乎無人使用。
李霽原身是只狐貍，如果他能再次變小，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這件事，詹致淳做不到。
“母親。”李霽垂首，在金鈴子的幫助下，感知著外界微弱的氣息變化。
另一邊，陸艾還在為那個氣若游絲的囚犯發愁。他帶著大魔頭給的傷藥，一路哼哧哼哧溜了過來，邊走邊嘀咕: “這魔都底下是馬蜂窩嗎到處都是地牢密室，大魔頭上輩子別是只穿山甲吧”
他十分不滿，但又不能發作，誰讓他打不過林止淵呢。
陸艾好不容易回到那個黑乎乎的地方，見到那位被打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的仁兄，心情覆雜。這個世界的法則仍然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刀光血影，恩仇糾纏，紛紛擾擾如風中飄絮，梅子細雨，使人愁，使人憂，使人埋身其中不得脫。
“唉。”他長嘆一聲，放下背上的小布包，坐在扒拉兩下，瞇著眼睛數了數裏邊黃褐色的丹藥。大約有十顆，梧桐子大小，性味苦澀，聞上去知道難以下咽。陸艾皺眉，又看了眼那位大哥，心道，這怎麽餵進去掰開他的嘴但我現在是只貓……
他緩緩起身，盯著那張千瘡百孔的臉看，再低頭，瞧了瞧自己肉乎乎的爪子，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 “指甲會不會刮到他啊”
這滿臉的爛瘡，好歹包紮一下吧……
陸艾咬咬牙，縮著手，團成一團，小心翼翼摸到那人的下巴，不輕不重地按了按，那處皮肉就陷了下去，流出些許淡黃色的膿水。
小橘貓眉頭緊鎖，他怕自己再用力些，這人的下巴肉就直接爛得掉下來了。他又去布包裏翻了翻，除了那少得可憐的丹藥，其他一概沒有。
難道只餵了這藥，傷口就能長好嗎陸艾困惑著，兩只爪子抱住一顆藥丸，放到了那人身上。
也不知道大魔頭所說“吊住他一口氣”是吊到幾時，如果到了時間，還能剩下幾顆，那他說不定還能給李霽帶點——要是這丹藥真得很靈的話。
小橘貓還在思索要怎麽給人餵藥，脖子上的桃木忽然發出一縷清光，落到了對方嘴邊。
“嘶，這——”陸艾腦袋裏蹦出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桃木有靈，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可以用它撬開這人的嘴
“得罪得罪。”小橘貓鄭重地給那根桃木以及那位大哥鞠了個躬，然後爬到對方前襟處，抱住那根桃木，眼睛一閉，就往人嘴裏懟。桃木清光閃爍，變成薄薄一片，很快，陸艾就撬開了對方的牙關。小橘貓用肚子壓住桃木另一邊，固定住位置，讓那人的嘴巴維持一個張開的姿勢，然後他再將那顆藥丸抱到桃木上，謹慎一推，梧桐子一般大的東西就滾到了那人嘴裏。
“救命。”陸艾輕呼一聲，他慢慢擡起肚皮，讓那人嘴巴合攏，接著他才抽出那根桃木。
小橘貓望著比自己貓還高的雪糕棍，陷入沈思: “你可不能再圈住我的脖子，我有點潔癖。”
桃木清光依舊，陸艾便當它答應了，就將它放在地上，小聲道: “你們等等我，我去找點水。”
說完，他便轉身出去了。小橘貓主要還是怕那人咽不下這丹藥，萬一噎死了，他怕是要被大魔頭抽筋扒皮。那桃木無聲無息地躺著，微光逐漸黯淡，最終徹底失去光華。
陸艾不知，他還在同手同腳地跑步，這是他作為人類最後的尊嚴，絕不會被貓咪同化，盡管這點倔強，好像半點用處都沒有。
小橘貓從大魔頭的軟榻下邊鉆了出來，林止淵並不在，正殿內漆黑一片。他摸索著溜到門檻那邊，面前猛地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嚇得他立刻要逃，結果被對方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嗯”
來人是祁苑。
陸艾又驚又怕，但好在還能說話: “大，大總管。”
祁苑知道林止淵給他派了任務，便沒有為難: “這麽著急，是需要什麽嗎”
“水。”
小橘貓老老實實回答著，圓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祁苑將它放到了自己胳膊上，托住他: “我帶你去吧。”
“啊，好，好的。”陸艾四爪並用，緊緊抱著對方的衣袖，生怕這人給自己扔出去。
祁苑未有他言，而是問道: “地牢裏那人，怎麽樣了”
“不太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哦。”
祁苑若有所思，陸艾不敢和他多說話，也是沈默。
大總管領著他去了一處井邊，單手打了桶水上來，裝進一個水袋裏，掛到小橘貓身上。水井依著滿墻迎春，不過時值盛夏，只有滿眼綠意，不見黃花。陸艾道了聲謝，祁苑搖搖頭: “不客氣，我帶你回去。”
小橘貓楞了楞，到底是沒敢說出半個不字。
祁苑無聲地走到半路，冷不丁來了句: “尊上近來心情不佳，你多擔待些，一家人嘛，哪有隔夜仇”
陸艾猛地打了個哆嗦，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誰和大魔頭是一家人非要說是的話，李逐流早幾十年就死了。
小橘貓怏怏: “既然是一家人，那為何要把我變成一只貓”
祁苑頓了頓: “尊上以前，養過一只小狐貍。”
我特麽知道!你們不要來個人就給我講一遍大魔頭的過去行不行這特麽就算是一部苦情戲，那最苦的也是李霽和他師父好不好
陸艾氣不打一處來，扭過頭去安靜趴著，動也不動。祁苑也不介意，繼續說道: “後來在迷霧臺，那小狐貍被人用劍刺穿了心脈，差點沒了，還是尊上救了他，將他送到了生身父母那兒，這才撿回來一條命。”
小橘貓心一緊: “什麽”
祁苑微嘆: “其實尊上偶爾也有情，但更多的時候，極為無情。”
他說他當時也在迷霧臺。
他說那天暴雨如註，雷電交加，尊上抱著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狐貍，神色冷峻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大雨沖刷著這個男人高大的身軀，血跡從衣袖，前襟，腰帶各處滑落，在山頂匯成蜿蜒的小溪，最後一同墜入深不可測的崖底。
祁苑說得哀戚，陸艾卻越聽越惱火: “他既上得了迷霧臺，又為何救不下卓吟他既然要去救人，當初又為何背叛如果不是他的無情無義，之後的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你們一個兩個都在為他狡辯，那麽那些死去的無辜之人，他們就活該嗎”
祁苑微怔，盯著這只炸毛的小橘貓發呆，陸艾率先反應過來，臥槽，我居然對著魔都二把手發火我會不會被當場宰掉啊
他頓時熄了火，緊張地縮住了爪子，祁苑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還挺有仁愛之心。”
“啊”
大總管若有所思: “你怎麽看，都不像是尊上親生的。”
“嗯”
陸艾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人在說什麽我，是大魔頭親生的小橘貓把祖上三代以及自己的童年生活仔細回憶了一遍，確定他是穿越了，而不是失了智。
祁苑像是猜到他這反應，並不驚訝: “對你來說，這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但世事難料，你總要坐上那個位子，早作打算吧。”
陸艾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怪不得陳雙總是一副諂媚的模樣，怪不得大總管也這麽和藹可親，原來他們都誤會自己是大魔頭的親兒子……但，這個誤會到底是怎麽產生的啊!
千錯萬錯，都是林止淵的錯。
陸艾果斷地把所有的鍋都扣到了那人頭上。
祁苑也不逼他，帶著他回到正殿，就將他放在了地上: “你忙去吧，我也有要事在身。”
陸艾臨走，還不忘問一句: “是為了下個月，翎雀宮與潛鱗山來訪一事嗎”
“自然。”
“潛鱗山是觸了他的逆鱗嗎怎麽會如此折磨人家弟子”
陸艾被迫換了身馬甲，完沒還全適應角色，說得含糊，祁苑回答得也含糊: “我不清楚，很久以前，傳言潛鱗山大弟子愛慕卓吟，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臥槽，這居然還是三角戀小橘貓微微張大了嘴巴，大腦已經不受控制地想象出某些狗血劇情，比如說這樣這樣，比如說那樣那樣……某些追妻火葬場文裏，林止淵這種人得被挫骨揚灰吧
陸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可不是追究大魔頭情史的時候。他發覺祁苑知道的還不少，不如趁此機會，多問幾句，而且這大總管，是個說人話的啊!比起談什麽都狗屁不通的老鼠精，他簡直是感天動地的通情達理!
小橘貓撲騰了兩下，抱住那人的小腿，問道: “那大總管，你知道他的身世嗎就是他還是李逐流，甚至更早以前的事情”
“你想了解一下你父親”祁苑笑瞇瞇的，一臉欣慰，陸艾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大總管溫聲道: “尊上的過去，我一無所知，或許，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他。”
怎麽，你還希望我們之間產生點父子親情嗎
小橘貓的心冷了，他又滑到了地上，軟趴趴地賴著，祁苑不著急勸他，反正自己該做的都做了，仁至義盡，尊上的家務事他還是不摻和為妙。
打定主意，大總管就只是叮囑了幾句，就自顧自地走開了。遭受了暴擊的陸艾躺了一會兒，才骨碌爬起來，現在可不是走支線劇情的時候，他得盡快把地牢那位大哥安頓好，然後去找李霽。
小橘貓又一次奔跑起來。好在來來回回也算走了好幾遭，算是輕車熟路了。他重新回到那地方，咬開水袋木塞，給那人懟進去一點水。不過對方咽不下去，水都從嘴邊漏了出來。小橘貓只好用那根高級的桃木雪糕棍沾了點水，給他潤潤嘴唇。
“唉，你醒了可別怪我動作粗暴啊，我也是沒有辦法。”陸艾嘟囔著，瞅瞅那人，好像沒啥變化，就雙手合十，祈禱著對方能頑強活下去，接著，他就丟下這一堆東西，溜之大吉。
金鈴子沒能找到李霽的母親，他靈氣有限，很快就累得睡了過去。小狐貍在繭中臥著，雖然也很疲憊，但卻不願再陷入夢中。
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對修者而言，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這代表他心神不定，若是出劍，很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李霽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好穩定自身靈氣。就在這時，他遠遠地聽見了熟悉的呼喚: “李霽，李霽!”
小狐貍睜開眼，看見有團橘色的小東西在向自己靠近，他道: “別動，有危險。”
陸艾停下腳步，果真沒有再上前: “你能說話了”
“嗯。”李霽的聲音依然有些沙啞，陸艾憂心不已: “我給你帶了點水，你要喝點嗎你能喝嗎”
他特地另找了個幹凈的水袋，費了好大力氣弄來的一點清水。
小狐貍望著他，無聲地笑了: “我沒事，你先歇歇吧。”
“我不累。”陸艾看不見伏仙陣，只能在原地搖搖尾巴， “李霽，你告訴我怎麽走，我往前去一點兒”
“好。”李霽答應下來， “你先往東走一步。”
“東是哪邊”陸艾有點茫然，他只能在太陽底下分辨東南西北，這地方烏漆嘛黑的，他真不知道哪裏是東，哪裏是西。
“就是你左手邊。”李霽輕聲解釋著，陸艾恍然: “哦哦，原來是這樣。”
小橘貓擡起左邊爪子，得到了小狐貍的肯定，這才緩緩放下，按在地上。他們像是在玩跳格子的游戲，一個在對面指揮，一個在認真執行。陸艾本有些煩悶的心情變得晴朗開闊起來，他很快走到小狐貍前面的地磚上，乖巧坐著。
“李霽，我到了。”陸艾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對方一樣，心裏沈甸甸的，像裝滿了蜂蜜的糖罐，又像沾滿了苦瓜汁的鹹菜拼盤，甜到發苦，苦到發酸，讓他像個三十年沒吃上飯的餓漢，對著那裝在櫥窗裏琳瑯滿目的蛋糕咬牙切齒。
“李霽。”陸艾又叫了一聲，委屈極了， “我還能再走近些嗎”
小狐貍沒有答應。
陸艾傷心了，他說不出自己傷心的原因，也許是走太多，累了，也許是半點忙幫不上，難受了，零零碎碎很多事，堆積在一起就有如山重。他抱著那水袋，微微紅了眼眶。
“我本來要找我母親的，但是沒有成功。”李霽小聲說著， “伏仙陣對我的束縛小了一些，我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不過，不知後面會怎麽樣，我不想坐以待斃。”
陸艾聽了，低著頭，小小地抹了下眼角，問道: “令堂有什麽好辦法嗎”
“大概會有，我母親，”李霽頓了頓， “是鎖春谷谷主。”
“那是什麽地方”
“是一處山谷，和翎雀宮一樣，也是修仙之地。”李霽與他說話，說起家鄉，倦意便消散了些許。
“不過那裏人妖混居，不似外邊這些宗門，絕大多數都是人類修者。”小狐貍垂著眼簾，神色溫和， “我是家中幼子，上面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
“說到這個，狐貍一窩生幾個啊”陸艾眨眨眼，李霽解釋道: “尋常狐貍一胎生四到五只，但我母親是九尾，和人類女子無異。”
“哦哦，原來是這樣。”陸艾好奇心上來，又問， “那你媽媽和你長得是不是很像”
“我二姐三姐最像我母親，其次才是我。”
“你長這麽好看，想必你媽媽也是個大美人吧。”
“嗯。”李霽見他高興起來，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我母親很美，我小時候最喜歡躺在她尾巴上打滾。”
“是大狐貍和小狐貍。”
也是大團子和小團子。
陸艾想想就覺著十分溫馨，可他又想起祁苑剛剛那些話，不免又沈下心: “那李霽，你出谷以後，有回去過嗎”
“沒有。”小狐貍雖然聲音低，但是很肯定。陸艾也不願意刺激他，思來想去還是問了些別的: “那你母親有沒有來看望過你”
李霽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沒有的。鎖春谷內裏特殊，正邪交戰時，母親也不曾出山，應該，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陸艾腦海中靈光一閃， “你受過很嚴重的傷嗎，李霽”
小狐貍沈默著，最後還是點了個頭。
“師父殉劍那天，我被人關在一個籠子裏。大鼎燃燒，我也被刺了一劍，我醒來時，已經是在翎雀宮了。”
“那你記得是誰救了你嗎”
陸艾腦子炸了，弒師仇人也是救命恩人，這不是要人命嗎
“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師祖。”李霽又有些疲憊了，他直到現在都會為了那天傷懷。
白發蒼蒼的詹致淳摸著他的頭: “以後，就只有咱們祖孫倆相依為命了。”
老人的眼神慈愛又悲涼，映著蒲團上小毛團子淡薄的身影。
小狐貍睜著眼睛，望著殘破的屋頂，上邊破了個大洞，他時常爬上去玩的房梁垮了下來，嵌進斷垣殘壁裏。日光從大洞中傾瀉而下，穿過鋸齒狀的斷面，落到詹致淳沾了香灰的白發上。
他轉了轉眼珠，又瞧見倒塌的雕像。道祖依然慈眉善目，只是那額間多了幾道深深的劍痕。這些猙獰的傷疤是不會愈合的，就跟他心裏的那些一樣。
“具體不太記得了。”李霽覆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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